男女之大欲，人性之大美，生命之大痛
——肖仁福小说集《箫声曼》点评
案头摆放着由中国电影出版社2003年4月再版的《箫声曼》，装帧精美、墨香袭人，封皮的广告纸上赫然有如此的文案：男女之大欲，人性之大美，生命之大痛——肖仁福最耐人寻味的小说作品。我并没有翻开来阅读，而是从书架上取下1994年11月由贵州民族出版第一版的《箫声曼》放在手里摩梭，故事是一样的故事，我已读过数遍，只是我篇爱第一版的朴实无华的装帧，如暮秋的暗草绿色的封皮，简单的褐色字体，仿佛将柔漫凄清的箫声氤氲起来，弥久不散。
肖仁福与我家世交甚久，是我熟悉的兄长，更是我的良师益友，对于这样一部曾获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大奖“骏马奖”的作品，我自是不敢遑加评论，但作为他的忠实读者，却愿意把读着一部书的感受和体验写出来与大家分享，对于还未读过此书的朋友，就权当一篇导读罢。
既是导读，便抛开学术的范畴、批判的论断，抛开作者的创作年表和心路历程，以一个纯粹的读者——“我”的身份来说，谬赞或误责，只是对其文字的偏好或无视，对其创作的遐设或妄议。
一、文字风格，价值取向，谋篇布局，从“萧声曼”说开来。
《箫声曼》是他文学生涯的处女集（文中《箫声曼》指小说合集，“箫声曼”指独立短篇，下同），而不是处女作，《箫声曼》中共收入其短篇小说28篇，约24万字，以短篇小说“箫声曼”作为合集名字。
以“箫声曼”作为小说合集名字，除却名字儒雅，意喻深远之外，恐怕最主要的还是在这一短篇中，肖仁福的语言风格，主题取向以及谋篇布局的能力和风格已经形成或已突显，是其创作中里程碑式的文章。
“箫声曼”彰显了作者的功力，语言精致，长于修辞，章句干净、凝炼、生动。
“叩响鹅卵石嵌就的街面，绕几道弯，走出窄且深的巷子，一条河便很明媚地横在眼前，河岸有柳，丝丝缕缕垂着。柳荫最深处，蓄着幽幽的深潭，练样的木桥便绷直了，静卧其上……”这样的漂亮的文字随处可见，又如：“起初，但见香客那长长的手指，只管在箫管上轻轻地滑动，那箫声仿佛缕缕烟岚缭绕着，氤氲着，把人的心思抹得有些濡湿，……然后那长手指才又缓缓地搓揉起来，揉出一片秋天的叶子，自黄昏的枝头哀伤地坠落；揉出一川冷寂寂的月辉，泼湿边缘的等待和苦待……”这样一长段如散文诗般的优美的描写，直看得人神清气爽，不忍掩卷。（不再抄书，这样的精美的文字随处可见，再抄恐有赚稿费的嫌疑，若要细读可看原著。）
“箫声曼”中更律动着强烈的湘西南苗族地域文化和历史文化的精髓——浪漫主义色彩。对于作者的其它作品影响很大。如文中：“镇上的小妇人有成亲多年而未怀崽的常在黄昏之后，到美女崖去接崽。”这种关于送子、野合、叛逃、排匪等风土人情的描写，作者的笔触大胆且细腻，艳敛而肆恣。总是让人于一种古朴的原始氛围与神巫文化中读出男女大欲、人性大美、生命大痛。
由谋篇布局来看，作者擅用非传统的传宗接代的生命观，人生时空跨度构架的善恶观，二代人生旅程相互辉映的价值观。在“箫声曼”中，尚还有“镇上人沉浸在那被箫声挑逗起的情绪里，竟然没能觉察出那箫声曾经断绝过，遗失于茫然的夜空。”这样的隐喻的安排。以现代司法术语来说就是还在“作案时间”，但到了《药人》里便赫然是没有了“不在场证据”，其思路更大胆，更放肆，实现了从“亲子理论”到“非亲神似”的跨越，作者的笔触更宽广，更天马行空。
其故事的耐看性与他于人格力量的描写是分不开的。“凡男人都刚气、硬气、义气，守住心中那一点美——生命可抛，情义无价，肉身可殒，人格不可丢；凡女子都钟情，为情生为情死，刚烈者其目光如利剑，温柔者其性情如丝棉。”（——龙长吟《箫声曼》序）。其作品中不乏大义大勇大智大欲的人物形像：《字与画》中的独眼爷，《柳叶湾》中的云英嫂，《贝子公司茶》中的贝子公，《弈乡》中的黑四，《猎户之后》中的黑子和紫花，莫不如是，凭添了作品的精神美感。
二、创作历程中的因循与嬗变，作品一一说开来
仅是从一篇“箫声曼”还是不能窥其全貌，接下来我们从《箫声曼》中收录的二十余篇风格各异的作品来探讨作者在其创作历程中的因循与嬗变。
其早期创作大致可分为几个阶段，即以《九如斋》、《药人》等为代表的两代人际遇回环为主线的作品，以《贝子公司茶》、《鲤鱼刀》、《酒与棋》为代表的人生时空跨度为主线的作品，另外是以《蛊》、《惑》、《老材》等为代表的楚傩巴地域系列作品，还有就是以《蛹》、《等待奇迹》为转型期代表的重要作品。
“人生是一个旅程，作者总喜欢从两代人的人生旅程中安排人物际遇，照应故事头尾。不管如何曲折和繁乱，到头来，历史总还你一个公平，社会总赐你一个合理。”（——龙长吟《箫声曼》序）作者在其早期作品中很明显地受到了沈从文乡土文学的影响。其生命的原始自由与原始禁忌之间的不可调和性形成故事的主线。而无论是两代人的际遇的照应还是一代人之间时空跨度的叙事手法都毫不例外地构成了人物生存状态的封闭式回环结构，如沈从文作品《萧萧》、《柏子》，作者不自觉地受了沈从文的影响，但作者很快从这一程式中走了出来，加入了其自身的明显的地域特征和价值取向，如果说沈从文对乡村文化——生存方式是一种近于理想主义的聚焦，那么在肖仁福的作品中我们看到则是对理想、爱情、生命的追寻，更为原始和直接，更为大胆而激烈。
其地域文化的影响又很快促成了《蛊》、《惑》等一批作品的创作。但作者又很快地认识到地域文化的局限性和难以理解性。又很快地抽身出来，但把地域文化中的浪漫主义精神和神巫色彩揉碎了带了出来，又揉进了其后来的作品中。
值得一提的是《黄月亮》这一短篇，其鲜明的地域风格，将人性的自由刻画得如此自然合谐，宁静，率性自我。描写的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形态和价值取向，是非常清新的一个短篇。
最后我们不得不说说书中两个比较重要的中篇《蛹》和《等待奇迹》。我几乎敢断言，《蛹》对于肖仁福来说是一篇极其重要的作品，这个重要，并不是说作品的成功，恰巧相反，这篇作品略显苍白和青涩，但和蛹的意喻如此吻合的是作者在其创作历程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阶段，就如即将破茧而出的蛾子，其内心的暗黑的抑郁和外界光明的召示互相冲击、跌荡。作者开始大胆地兼容并蓄，流露出了其在文字，谋篇构局，人物安排之中的大胆尝试和焦虑探索。就小说本身来说，《蛹》并不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作品，但就作者来说，却是一次成功的尝试，为他后来的创作点亮了一盏很重要的灯。
《等待奇迹》中，我们几乎可以在文字的张力中触摸作者焦虑、彷徨和孤独的心态——“大厦将倾”。
“在那样一个理想缺失，道德沉沦的年代，知识分子如何轻易地拆毁了个体灵魂中的道德防线，寡廉鲜耻地加入到大众的狂欢的行列中放纵种种原始欲望，并用麻木和迷醉暂时忘却自己的精神痛苦和心灵创伤。”（——梁振华《宿命与承担》）
应该说，这篇作品放入《箫声曼》这个集子里是不合时宜的，但就其个体来说却是光茫四射的。作为一个转型时期的作家，他孤独的宿命感对他来说是极为幸运的，使之能做为一个成熟的个体来对世界漠然的观察和冷静地描述。这篇文章不但是其全新创作的尝试，也是作者创作理念中的一种寻根和分娩。就像即将脱离母体的孩子一样，焦虑、不安、悸动、大胆，是作者当时心境中一种不可或缺的情怀。终于，乡土，边城，神巫，楚傩巴的脐带一一脱落，作者一时缺氧，却终于迸闷出第一声巨响。
《等待奇迹》也有明显的模彷和观望，从王朔的《顽主》到贾平凹的《废都》，再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我们都看到了作者摸索和尝试的历程，应该说，作为读者的我们要感谢作者这一次大胆的出游，让我们后来看到了全新的作品。
集子中尚未提及的作品，有些是我个人不太喜欢的，如《茶楼扇客》颇为俗套，《霞尾鸟》的简单情节，《遥远的梦》的意喻晦涩，只是我作为一个忠实读者的大胆评判，各位不要砸我。有些是篇幅不够，无法一一论及，若我再在这里罗嗦半天，恐怕真有人要向我扔砖头了。
“男女之大欲，人性之大美，生命之大痛”，老瓶新装的《箫声曼》中的广告词虽有炒作之嫌，但朋友们若有闲暇，将这书捧在手里，细细研读，我担保你必会在氤氲弥漫的箫声中读出一段清新，神秘，风光旖丽的特别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