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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转贴]陈有西大律师的《家乡的回忆》

  • 石喻华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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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0/9/30 9:47:28
  • 来自: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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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乡的回忆


 

                      陈有西


 

                   《宁海文坛》创刊号

                      2010年6月号


 

 
     这个题目,好象是有名人写过的。人到了要这样命题为文时,大概都是七老八十行将迟暮了。我自认为还不到这时光,还有好多事没做,所以一直忌讳写这样的文字。宁海要恢复出刊《宁海文坛》,方根约我写篇如何在宁海成长的文字。有没有“成长”尚难说,但写写家乡往事,则一直是有此冲动的。文人者,好表现自己,既是短处又是长处,可以留下一些记录。写什么呢?就想到了这个题目。大概我确实也行将步入岁暮,廊桥梦醒,该有回忆了。想到现在电视娱乐秀中十五六小姑娘也大谈“我当年还小”,想想自己,回忆的资格大概是应该有了。
  我出生在大梁山下那个叫南溪的大村子里。之所以大,是因为在我小时记忆中,没有见过更大的。我们这个村子比边上的村子大。有很多人。基本都是陈门后裔,五百多户,二千多人,旁边的苔芳村、路湾村、坡下村都只有二三十户。还有礁嘴、塘湾,都只有几十户。
我人生的第一个记忆,是五岁的时候,1960年吧,人民公社供给制全村“吃食堂”,家里只有锅没有粮,我饿得大哭。小脚的奶奶,牵着我向村食堂的大叔求了半天情,要碗粥给宝贝孙子喝,大叔用长木勺刮了半天,大木桶中连砂带木屑,刮下了半碗冷粥,我连泪水带鼻涕全吃了。对奶奶的第二个记忆,是她把家里可以换两盒火柴的鸡蛋,煎给我吃,半边是焦黑的,因为没有油煎,管烧灶又管锅,稻草火把蛋煎糊了,我连黑碳都吃光了。第三个记忆,就是冰凉的奶奶躺在床上,我跪在床前,殡作给奶奶换黑色的寿衣,全家在哭,九岁过门做童养媳的母亲,哭得最伤心,从此,我没有奶奶了。
村口一座石拱桥,有一个很文化的名字,叫步瀛桥。估计是明清朝哪个秀才给起的。溪名则有些土,叫桥头坑。宁海话保留了很多的古意,“溪”、“坑”不分。流成溪的,也叫成坑。桥边有棵大樟树,十人合抱。南溪曾叫“笆上村”,族谱记的,说是当年村口即大海,海滩边一片竹篱茅舍,先祖就在这渔歌归帆的小村里繁衍生息。村后一坡中分,坡岗上有陈姓太公坟,坟边有棵大枫树和大樟树缠绕生长,浓荫蔽日,是风水树,历朝没有人敢砍,孤孤的立在那里。可见历史上这笆上村一定是原始森林密不透风,乔木蓊郁的。村后“木斗橱”山上,还有一棵独立的孤零零的大枫树,五六人合抱,冬天落叶,夏日则浓荫蔽天,风生叶响,是我夏天放牛乘凉的地方。四棵树都有四五百年了。左右两溪在村口汇流,一起穿过步瀛桥,流向东边的“南洋港”,直到三门湾外的大海。晚清光绪一个修谱先生写过《南溪八景》,其中的《石桥望月》写的就是这座桥:红树青林送晚阳,石桥望月照春光。时人不识今宵景,风动桂花满面香。诗写得不怎么样,一百五十多年前夕阳溪桥的美景则依稀可见。
  八岁我上村小学,课余为生产队放牛割草。十岁到后山上“掏柴株”,小小的两梱树根挑回家。这是我“干农活”最早的记忆。十一岁,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老师要我们集体参加“红小兵”,说不加入就不教我们,于是全班加入,挂个红袖章。然后老师上课时给全班发报纸,要大家写大字报批判老师自己。村祠堂古戏台上经常有批斗会,看见自己的老师,先是斗别人,后来被别人斗。看着老师被打,我们惊讶而伤心,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互相有这样多的仇恨。村祠堂内陈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一把火全烧了,大梁山上羊祜殿的“相公”塑像被抬下山来,青年民兵们撒上尿,也烧了。祠堂里四周挂满了漫画大字报,画上的刘少奇有夸张的大门牙,王光美则美女头后面拖一个蛇身,脖上一串佛珠一样的乒乓球。还有很大的脚踏着一些小人,旁边写着永世不得翻身。 
  我有苦难的童年和少年,母亲是我唯一的挡风避雨的温暖的羽毛。母亲出生在茶院王家,是长女,只有一个弟弟。外公早年去世,母亲九岁时,就被送到爷爷家做了童养媳。母亲一直保留着外公的一张相片。奶奶很疼母亲,送她到村小学里读书。所以母亲能够看懂越剧的剧本。童养媳有书读,这在旧社会很稀罕,说明奶奶的开明和善良。1949年政权更迭,母亲十六岁。土改时,村里办剧团,母亲十七八岁,演过“皇上”,是村里的出众女子。母亲寡言,娴静,乐于助人,经常帮人做布鞋、缝棉祆,心灵手巧,女红针黹全村有名。我长大后,村人言说当年我母亲不愿同父亲结婚,奶奶说如果她走了,她也不活了。母亲于是就没走,二十岁上同父亲成了婚。二十一岁有了我。我相信母亲童年时失孤,年青时没有爱情。但是中国传统女性的牺牲精神,让她一辈子奉献给了这个家庭、奉献给这个命运中的丈夫、这些上天给她的子女。
我家属陈氏五房,祖上三代单传。母亲生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个。父亲总说“越多越好”。连爷爷,父亲一人要养活全家十人。劳动“工分”不够,年年都是“倒挂户”,年底分红时,生产队就扣住我家的口粮不分。过新年,别人家家户户捣年糕过年,我们则没有年粮可作。母亲到生产队长那里求谷不得,就守着我们一群孩子一起流泪。在我的记忆中,每个年关,我们几乎都是在父母的争吵、母亲的泪水中度过的。母亲长年含辛茹苦,吃的是子女吃完后的残羹剩饭,日夜内外撑持,子女衣服从大到小缝缝补补轮着穿,我穿了大弟穿,大弟穿了大妹穿,再二弟、三弟,然后再往下传。到生三弟的时候,母亲身体已经垮了。谷场遭雨,风湿染身,家里没有钱治,小病酿成大病。从三十三岁起,母亲手脚关节开始红肿、滾烫,开始断续卧床,从关节炎发展到骨髓炎,直到脓血烂出。母亲仍然每天撑着为全家烧早饭后再躺下。这样又坚持了三四年,其间,母亲又生了小弟和小妹,终至油尽灯枯,卧床不起。我从小对父亲的怨恨,自此而起。大妹九岁开始接过母亲的家务,为十口人洗衣和做饭,拖着大竹篮到村旁的溪坑里去洗衣。我们兄弟则抬水、打柴、种地,帮助父亲干着干不完的农活。贫穷和父亲的性格缺陷,使全家经常受村干部的羞辱,我的生活几近绝望,前程一片黑暗,见不到路在何方。大约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十二岁,我看多了《宝莲灯》、《阴阳界》之类的说唱变文,在课本上写了一首诗:“红花鲜艳能几何,过了他节冷枝头。人生尤如花草样,一过青春冤从秋。”我坐第一排,老师上课看到了,反复问我哪里抄来的。一是他认为一个小学生写不出这东西,二是认为我不应该这样小就如此颓废缩命。当确信这是我写的以后,校长召集全校学生宣读了我的这首“诗”,不指名地进行了世界观批判,勉励大家要做好“革命事业接班人”。这顺口溜也就成了我一生忘不掉的“首作”。苦难的人生让我多愁和敏感,十七岁高中毕业回家那年,我整天独自伤怀,想着如何离开这个世界。
一年的冬天,我应该还只是十二三岁,村里分了梅岙江边的柴山,各户砍回家备为一年的燃料。家里无钱,买不起板轮车,借则要等别人自家用好。从村里借到时,我把空板车拉到山下江边,已是黃昏。彤云密布,寒风刺骨。我和大弟等在山下,等父亲从山腰几度将几大担木柴挑到江边时,江边公路已经黑得见不到路影。我和大弟要求父亲明天再拉,被严父狠骂了一通。装好车时,已经确实无法上路,连路边天际的树的剪影都见不到了。父亲此时不得不承认无法回家了。缷下车轱辘,背上管山人的山腰草房,我和十岁的大弟弟都摔了好多跤。管山人升起炉火,烧了晚饭,让出被窝,我们过了一宵。一早早起,白雪满山满梁,填满了沟壑。我们重新装车上路,父亲拉车,我和弟弟推上江边公路。天地皆白,江天沉寂,了无人迹。在石墻头江边,忽然远远过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一早赶来的爷爷和母亲。他们见我们一夜未归,大雪封路,以为我们昨晚一起掉进江里了。白雪清晨中,母亲穿着长大衣的瘦削身影,是这样的温暖和美丽,象一尊女神,至今活在我的心里。我忽然领悟了什么是爱和家。
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山上自留地里翻红薯藤,月沉西山,黃白相间的金银花在地壁石缝间渐浙溶入夜色。薯陇混沌一片,渐渐地伸手不见五指。父亲的严命,我不翻好这块红薯地决不敢回家。又冷又饿,山谷里传来一声声怪鸟的啼鸣,令人毛骨耸然。我停下来坐在地边,竟是这样的想念病中的母亲。想着她这样无钱医治,终将不久逝去,无法想象没有了这世间唯一疼我的亲娘,我将如何生活,不禁泪如雨下。就这样呆至东方之既白。
母亲是少时唯一给我希望、给我生活勇气的人。七八岁时,母亲就说我聪明,爱看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下巴有饭痣,命好,会有饭吃,不会挨饿。父亲则为了读书不知打了我多少次。不是象时下因为孩子不读书而打,而是因为我总是捧着书不释手,不去干活挑大粪。有一年夏天下地摘南瓜,我晚出门了几步,父亲用手臂粗的青柴一棍打在我小腿肚上,我当场就瘫倒了。母亲哭着护住我,疯了一样要同父亲拼命。我没有流泪,没有逃,也没有哭,只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父亲说:你就背皮勺(粪勺)的命,看书能有饭吃?!你还想当太守?我知道父亲肩上的压力和无处发泄的生活积郁,他没有能力去反击社会上人对他的欺辱,儿子是自己生的,而且有一大堆,打是他的权利,这样能够体现他是一个男人。从父亲身上我总结出了自己人生的一个准则:没有本事的人才同家里人斗,有本事的人同社会上的人斗。直到大学毕业走进政坛,我又慢慢明白斗并不是人的最好的生存方式。
母亲一直到四十六岁去世,没有进过一天医院,没有到过宁海县城,去世时瘦得大概只有六十多斤,表姨妈和小姑妈来看她,见一次哭一次,总是一见到就泪如雨下,说花朵一样的人,怎么就成了这样。母亲没有进过一天医院,关节疼得厉害的时候,村里的赤脚医生帮助开些止痛的药,后来连这也没有钱买了,母亲就一直熬到去世。父亲到象山县灵岩山采过草药救母亲,母亲起先最苦也喝,见没有任何效果,终于拒绝。我陪母亲到城南莲头山住过数月,据说那里的仙水可以治好母亲的病。我和母亲用稻草铺在佛殿角的地上睡,我每天烧莲头山“草药仙水”为母亲蒸手脚关节,为母亲捏手脚,烧香求菩萨帮帮妈妈好起来。到山下杜岙胡村买榨莱下饭,是我和母亲的奢侈开支。这是我同母亲日夜相守的最美最值得回忆的时光。
读书是我排谴苦闷的唯一途征。捡到什么看什么。文革抄家丢在路上的,朋友处见到的,舅舅家的线装三国演义,半本的,几页的,拿到就看。我的古文基础就是从读佛经变文、聊斋、水浒、三国中看来的。文言虚词、实词则是中学万伯春先生打下的基础,后来又得杭州大学中文系名师的教诲。唐诗三百首则从别人那里借到抄进红色笔记本里。给县广播站写稿,广播里有我的农村报导播出,是对我最好的嘉慰。双夏时节,凌晨二时出门割早稻,夜晚十来点回家,中午毒太阳烤得田水滾烫。农民们午睡,我就用中午时光看书。一天深夜大雨,读杜甫《兵车行》和古风,静静的想着农事,再加上必须要“革命化”和阶级斗争为纲,我写了一篇《雨夜读马列》,至今能背出的几句是:一夜春雨急,雷声震夜天。竹丛透灯光,是谁夜不眠。寄到宁海文化馆,竟被编辑袁哲飞老师看中,在《宁海文艺》上发表。这是我的文字第一次变成铅字,这年我十八岁。随后我写过小说《双夏时节》,开头两句是“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学浩然的《金光大道》的,小说自然连门都没有摸进,但是袁哲飞、杨东标、黃永清等老师经常给我回信鼓励。还受邀参加了县业余作者创作会议,第一次住进了宁海县府招待所,吃到了小小的刀切馒头。知道城里人原来是这样精细的吃东西的。认识了现在成为我好友的一批宁海诗书画的文人,认识了后来成为我高考文科辅导老师的叶柱先生。为了参加全县文艺汇演,我写过越剧小戏《青春火焰》,本来是象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一样写我们回乡和下乡知青的生活的,演员也都是这些男女知青。报到县里一看,文化馆老师说戏太平,没有冲突,没有情节,不好看。而且没有突出阶级斗争为纲。因此设计了一个阶级地主破坏水库、知识青年破获阴谋的情节。戏在区里汇演了,我成了编剧,很热闹,但是村里人说我乱写。说我们村的水库没有人破坏,大家都很齐心,漏水成了危险水库,完全是因为钱太少,技术不过关,没有地主会去把自己村后的水库挖开。这是我第一次感受“三突出”、“高大全”创作理论的无厘头和远离现实。五年中的这些挣扎,我成了公社优秀青年,知名业余作者。成立农村电影队时,县电影公司和公社的张主任都想到南溪有个会写写的小青年,我被选到县里培训了一个月,就到公社电影队放电影了。放映机放在自行车上,夜晚骑在田埂路上,全公社十四个村轮着放,无论刮风下雨。每月工资三十元,交二十八元给生产队,换工分作为农民的出勤,农忙时白天还干农活,还兼生产队的会计。这时我的家开始有了点地位,没有人会欺侮一个掌握他年终分红帐的会计。文学上的胡写乱涂,我的兴趣因此而越来越偏,这导致我1977年考了文科。我高中其实数理化才是强项。但五年中数理化书都给老鼠做窝了,公式都忘光了。
1977年我考上大学,是毛屿公社十四村中,这一年唯一考上大学的农家子弟,其他几位都是城里来的下乡青年。我是南溪村里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县城里政府大门边红榜公布高中名单的时候,开拖拉机的明清哥把这个消息带回村里,全村轰动。乡村们送我出村口,上省城求学的时光,母亲已经不能下床送我。告别时,母亲怕最也见不到我,眼含泪水又喜又悲,望我远行又不想我离去的戚戚颜容,至今想来令我心碎。我相信这是她这悲惨一生中最为高兴、最为难舍的时光。她的预言实现了,她的儿子是有出息的。
是年的中秋,同学们都去聚会了。皓月当空,我独自在大学的校园草坪中茕茕而行,如泪的夜露打湿了鞋面。一串串的剑麻花,白玉般静静地立在月光下。我仰面向月,为母亲祈祷。我静静地思念母亲。数十年过去,那晚的白月光总在我的脑海浮现。
大学二年级的暑期,我回家陪母亲走过了她人生的最后一月。母亲终于开口说想吃猪肉和水果。她一直为子女熬着自己,知道自己已经不久人世,第一次同我说了这个愿望。我把放电影时买的唯一的中山牌手表,原价卖了30元,买了肉亲手烧给母亲吃,但是她已经吃不了几块了。手表的另一半钱,我作了回校的路费和书费。弥留的那晚,也是一个月夜,母亲躺在床上。破败的木板壁缝很大,惨白的月光一缕缕照进来,照着母亲的瘦削的脸庞。弟妹们都睡了,我握着母亲的手,拥着她,看着她的泪眼,一直送她到天国。醒来的弟妹和全家的哭声,留不住睁着眼睛无限留恋人间的母亲。她没有见到一个媳妇,没有见到一个孙子。葬礼上我为母亲手书了一幅挽联:四十六载春秋熬干慈母心血,一十三年病塌历尽人间酸辛。入殓时,母亲穿的还是嫁时旧衣。做木匠的堂伯连夜赶制了一口棺材,薄棺荒土,葬于冷园。
我能够从这样一个家庭中读到大学,有很多的偶然。首先是我的运气。我读完小学的时候,村小办了附中;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文化大革命把一群城里的老师赶到乡下,杨朝良校长到力洋办了高中。我不用进城求学,而且勤工俭学免学费。力洋区分给毛屿公社十个名额,连我一起,只有九个初中毕业生。因为有的“地富反坏右”子弟,最优秀也没有资格读。我一个小学同桌,毛笔字全班最好,读书很有灵气,因为出身富农家庭,初中就没有让上。数十年后回村再见,他已经是一个木讷的农夫。如果没有初中高中的机会,哪怕要我出五元钱学费,或者要进城寄读,我都不可能升学。还有大弟的谦让。家里无人帮助父亲干活,他小学毕业就不读了,把机会让给我上高中。当我坐在高中教室里,看到窗外倾盆大雨时,总想着田野上的弟弟妹妹们现在在干什么。另一个原因,是我从小营养不良,身材发育很迟,进高中时只有一米三三,毕业只有一米四二,干农活每天只有二个工分,合一角二分钱,帮不了多少;第三个原因是我的父亲是独子,小时要读书被奶奶硬停了。奶奶说你读书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就见不到你了,谁给我送终?父亲一直耿耿于怀,因此除了要我干活时他会骂我读书,心底里还是支持的,他说“三代不读书就是头牛”;第四是我读书成绩好,初中、高中要干活迟了几周去报到,老师都来叫了,很满足了父亲的虚荣心。五是我知道除了读书,这辈子绝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让我走出这绝望悲惨的生活。而第六,我能够读大学,还要感谢我家里的穷。做农民五年,没有人给我提亲,因此没有分心的事。高中同学中不论男女,五年中大都已经结婚生子,有了拖累,而我是直到考上大学时,才忽然有一个学裁缝的女孩托人来提亲,我象报复似的一口回绝。其实怪不得这些农村姑娘,谁愿意到我这远近闻名的糠箩家庭里来受苦呢?因此,我一直只知道读书,成了一百二十个高中同学中,唯一通过高考进了本科大学的人。
大学毕业时,我没有找任何人托情留省城。我知道留杭的名额轮不到我。但是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很吃香,机关里清理文革余党空出一大批位置,好多同学直接进了省府大院。胡耀邦提出了“第三梯队”思维,我不知怎么的被选进了浙江省二百名后备干部大学生之一。系里管分配的老师找我谈话,说你回基层鍜炼,去家乡的县委。我很吃惊,县委可是我当农民时门都不敢进的大机关。而且我的档案不下去,放在省委组织部。

 
因为一直没有写入党申请,报到时我一下被贬了四级。拿大学介绍信去报到时,县委办说不是党员不能安排,去宣传部;宣传部说我们也是党委机关,去文化局;文化局也是领导机关,去文化馆。其实我很喜欢文化馆,因为这里是帮我走出农门的地方,有很多的老师。文化馆长是徐祉瑞,给我安排到创作评论组,还在办公楼顶楼给我安排了一个住处,一个象炮楼的房间,很安静,楼门一关,整个房顶就是我的大阳台,我和搞摄影的徐培良住一起,他家在城关,就让我一人住。画家朱开益住一楼,种了很多的名贵菊花,都摆在楼顶。因此就象个大花园。童方根这时也复员到文化馆,他是对越战争中的功臣和军旅作家,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过报告文学名作《杨门虎将》等许多优秀作品,头上被炮弹掀掉过一道头皮。他本来是安排去当人武部长的,但他不想做官,将组织部门的任命书往箱底一压,到文化馆来寻求一份淡泊与洒脱。他后来负责主编报纸形式的《宁海文艺》,发表过我的《小镇的爱情》。还为我召开了专门的作品讨论会。
 
为文化馆贡献的第一个成果是群体表演唱,是宁波地区的汇演节目,题目叫《南山洗衣》,很有村姑的乡村气息,二胡拉得很好的音乐组长冯允千作的曲。另外为舞蹈组《美女岩传说》写了一个主题歌:“山中雾,飘白纱;小潭照影两朵花。阿妹望尽山中路,茶花并蒂开山崖。”作曲是后来考进上海音乐学院的林海飙,山歌风的旋律很优美。主演是范莉莉等舞蹈队的很漂亮的演员。这个节目后来宁波得了奖。我还将大学时改编的八场越剧《状元门弟》推荐给越剧团,因为没有经费终于没有上演成。研究戏曲的四万多字的大学毕业论文《白蛇传曲文流变》,从晚唐笔记考证到明清、民国和现代的田汉的京剧电影,也在浙江省文化厅的《艺术研究》上发表了。艺术研究院想调我回杭州搞戏剧理论研究。为此同《梁祝》主演袁雪芬同朝的著名戏剧理论家沈祖安还约见过我。
但是我的文学梦并没有继续做下去。这一切很快就改变了。县政府搞山林定权发证,宣传部指名抽我去工作队,为农民分山踏界。我到黃坛双峰,队长是宣传部的部务会议成员蔡苗根。白天漫山遍野跑,夜晚一个一个找村干部做工作,开会,解决历史纠纷,明确山场地界,然后发给各村盖有县长大印的山林权证。一个多月后,宣传部说你不要回文化馆了,到部里,当宣传干事。我就这样离开了文化馆,离开了自己的文学梦。
县级工作可以直接接触底层百姓。在县委宣传部,我跟着领导经常到全县乡下跑。参加过中共十二大宣讲团,到竹口乡钱岙村发动农民们搞多种经营,种植水果林经济林;参加过计划生育工作队强劝妇女去引产,被县府要求不完成任务不准回家过年。同徐承良部长去水车乡石舌章村抗洪,大水冲断了桥樑,村庄成了孤岛,住在村里半个多月。村后是状元峰,上游黃坛溪洪水袭来,半夜村民敲锣报警,全村起来去堵堤坝,我们和农民一起装包垒石。住在村民家,天天吃的是野兔烧萝卜。泥里水里的回到住处,我还写过一首古风体《石舌章即事》,开头几句还记得,好象是:八月狂飙起重溟,飞沙走石隐缑城。水车水满田为壑,龙泽龙行溪作鳞。灯影无边渡夜月,状元峰底动锣声。翌日天高风不停,竹排一叶访灾民。闻道秋来年成好,天公缘忽蒸斯民。其他的不记得了,基本上是半个月的流水帐。农村生活我都知道,但是以县委工作队的身份去帮助农民,给我一种自上往下看的新视角,知道了管理农村的领导又是如何想的。村庄保住后,我们乘竹排离村回城,大批村民送到溪边,依依遥望我们的竹排远去。
但没有一年,1983年的“严打”斗争开始了,省公安厅向省委要干部充实力量。组织部让公安厅到青年干部处的留档中翻档案,从基层鍜炼的二百大学生中挑了九个。因此年底我突然被通知借到公安厅工作。一到就被安排到预审处,下到杭州市公安局见习审犯人,然后回省到各地调查,七个月中写了七八个调查报告,有三个全省转发了。张秀夫厅长很满意,指示把这些大学生留下来。县委知道后,派组织部长王美娟到公安厅要人,说我们要机构改革了,陈有西这个干部我们有考虑,能否还给我们。我也想回宁海,于是又回到宣传部。四个月后,县委将文化局和广播电视局合并,任命我担任文化广播电视局的副局长,分管文化局范围的文化馆、电影公司、越剧团、剧场、文管会、新华书店、县图书馆、十四个公社的文化站。我成了宁海最年轻的副局长。那时其实我根本不懂从政,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只是占了知识化、年轻化、革命化、专业化的光。而且我一直没有入党,进不了重要决策圏;党委管干部,我管不了分管部门的干部,自然说话没有份量。我只是一个年轻的有正牌文凭的改革成果标志。八个月后,省公安厅领导指示政治部派人向县委正式商调我。说可以还给宁海两个公安专科学校毕业的大学生交换。1985年6月,我正式调到浙江省公安厅工作,走上了法律实务岗位。我的人生轨迹从此改变。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国家的需要安排了我的命运。
家乡地理上离我远了,而心中则一刻未能离开。

 
                         2010-5-29


[此贴被nxadmin于2010-9-30 9:59:1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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